文/國立臺灣大學  公共衛生碩士學位學程  金冠成 

    衛福部臺北醫院急診醫學科 副主任

一直以來，人們用『年』當作時間的戳記，每當跨年的煙火釋放完畢，無論歡喜還是不甘願，面對新年的目標跟展望，所有人都必須邁向下一個階段。然而2020以來無論跨了幾個年，始終跨不過這漫長的疫情。我們不再將過去發生的事用『去年』、『前年』來描述，取而代之的是『疫情前』、『第一次爆發時』、『第二次爆發時』……

身為急診醫師，早已有自覺在這場戰爭當中我們是第一批進場、也必然是最後一批退場的部隊。四月了，防疫相關會議還是持續召開、住院病人依然需要做病毒採檢，即便已經有許多國人踏出國門旅遊，但急診工作始終沒有擺脫疫情的籠罩。直到某天上班，我看到一位留觀區等待住院的病人竟然坐在床上吃便當。這幕景象熟悉又陌生，那一刻就好像看到隧道遠處的亮光。這時我才驚覺，我們終於要跨過這漫長的『疫情年』了。緊繃的心情放鬆了下來後，腦中卻還不時閃過疫情時急診最接近地獄的忙碌片段。我翻開臉書，看著當時留下文字記錄，恍如隔世。

五月底，第二次境內社區爆發，雙北社區疫情爆發。

“來診量突破新高

到現在差不多十天了，急診流程大致穩定下來，但是一開始幾天真的是非常混亂，以前參與過再多次大量傷患、災難演習都無法比擬。回想這十天大概分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還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一開始用原本的方式應變，但因為病患爆量，用原本的看診順序根本無法處理。只要有一個人在這流程當中卡住，整個生產線就會停擺，所有的急診人員都在等這一個人。

第二階段。理解到光靠急診處理不來，需要全院支援。看哪個步驟最塞車就投入大量的相關人力（掛號、檢傷、看診、採檢、批價、領藥）。但是常常這個點順了就會換另一個點卡住，就像是真人版遊戲『煮過頭』（overcooked）。另外，因為臨時應變採用部分紙本文件，而大家交互幫忙的結果是民眾的看診排序在每個節點都有可能重新洗牌，不時就會有些案件一直被壓在最下面。如果每個人都專注在手上的事情，沒有一個人跳出來排除這些問題，到最後就會引發民怨。來診量衝破七百就在這個階段。

第三階段。後勤支援（戶外看診環境、電腦設備、帳篷）補上，流程逐漸順暢，開始不會手忙腳亂、漏東漏西。應付大量採檢需求，新流程的效率更好，工作人力可以稍微減少。

不過綠色大量傷患只是序曲而已，接下來就是重症連發了。“

上面這段文字是新北市疫情第一次嚴重衝擊後十天留下的，當時真的只能埋頭苦撐。病人及民眾也不好受，懷疑染疫的民眾只能待在急診外，但是大量的病人讓我們被迫不斷升級戶外設備，原本只是放張病床、撐個篷子遮風避雨，到後來水、電、氧氣供應都有了，連醫院古老的插電抽痰機都準備搬出來用。後來戶外就診區逐漸增建臨時組合屋，才讓確診病患就醫環境改善不少。雖然設備漸增，流程也逐漸順暢，但是對於急診工作人員來說仍然是一場苦難。季節邁入六月，臺灣夏日艷陽本就令人煩躁，我們更要穿戴全副隔離裝備在太陽底下照顧工作，度過本來應該和家人朋友齊聚的端午佳節。當同仁都快心力交瘁時，我們既無法讓同仁休息、更無法幫同仁加薪，能夠做的就是咬著牙一起面對疫情。並且在端午節前寫了一封信，準備一點端午禮品送給單位的所有同仁，包括護理師、掛號批價行政人員、傳送工友，希望提振大家的士氣。

2021 六月，端午節。

過去一個月，同仁都累翻了。一開始疫情如暴風雨般來襲，急診無法用往常習慣的方式運作，醫院的規定不斷改變，面對無數焦慮無助的民眾，同仁情緒也常常被逼到極限。然而我一直跟身邊的人說，雖然現在很混亂，但其實你們做得真的非常好。有些人覺得我這樣講一點幫助也沒有，能者多勞只是合理化大家越加沈重的負擔。

這樣的說法確實無法減輕大家的負擔，讓我們能在混亂中站穩腳步的其實就只是大家依據情勢不斷調整的應變措施。我們就像是乘坐在暴風雨中的帆船，花很多力氣調整風帆，只為了穩定船身不致翻覆。這個月來，急診每天都在改變、醫院每天都在進化，要不是這段期間每個人在自己的崗位上都比原本承擔的更多，我們可能早就翻覆了。

大家都希望疫情能儘快平息，而我們就是那股平息疫情的力量！這幾個禮拜來，無論是急診來診量、檢驗科的檢驗量、專責病房床數、檢疫所收治人數、疫苗施打效率，對我們這樣規模的醫院來說都相當可觀。有時候心想，如果能少做一點、輕易地關上急診大門，至少能在面對眼前的病人時不會覺得力不從心。但正因為我們做得更多，病患才不至於在社區裡、在救護車上、在城市間遊移而形成惡性循環。

我們一直是民眾非常強大的依靠，不過在急診高張力的工作環境之下，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情，請同仁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端午節快到了，要是沒有這波疫情，應該是要規劃出遊的吧！最近想到埋首工作之餘，也該替急診增添一點過節的氣氛。於是我跟主任、護理長自掏腰包張羅了些端午節禮品，希望大家在疫情中別餓著了。

願我們能在混亂中保持冷靜、在無力中保有希望。當疫情過去，回顧這些日子，我們應該會很慶幸也很驕傲有彼此在身邊一同並肩作戰。祝急診同仁，端午節快樂！

抬頭看看坐在床上吃便當的病人，再低頭看這些紀錄，似乎我們盡了一切力氣對抗這波疫情，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做。疫情終將會平息，社會大眾會逐漸回復正常生活。在這段疫情之後，我更了解急診醫學在醫療體系中扮演的角色，即便這是一個辛苦又高壓的工作，但是當災難來臨時，我們就是民眾唯一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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